进入3世纪以后,有关罗马不列颠的铭文和文献显著减少。就碑铭而言,罗马帝国的铭文绝大多数集中在元首制时期,即公元头两个世纪,帝国各行省的铭文数量在3世纪之后普遍减少,不列颠的情况也不例外。在罗马征服前,铁器时代的不列颠人虽然善于制作金属制品,但由于文字尚未出现,他们还不能在石头或私人器物上刻字,现有铭文除个别是希腊文之外,其他都是拉丁文铭文。至于铭文数量为什么减少,目前流行的解释是所谓“观感”(sense of audience)变化:行省居民采用罗马的碑铭习惯,表明他们想成为罗马人,并以此为骄傲;但由于罗马公民权在3世纪得到普及,而罗马帝国又日趋衰落,成为罗马人已不是可炫耀的本钱,碑铭的习惯遂遭放弃。换言之,铭文反映着罗马的荣光,荣光不再,铭文也就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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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3世纪以后,帝国西部的莱茵河与多瑙河沿线,蛮族对罗马造成越来越大的压力;在帝国东方,萨珊波斯取代了安息王国,对罗马的关系日渐紧张。此时,与不列颠有关的文字只是历史学家顺便写出的,充其量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不列颠没有连贯的编年史,连历任的总督是谁,也无法连贯地重构,所以把这些海岛上发生的事精确地重现出来,几乎没有可能。
根据3世纪以后的铭文和考古材料人们可以知道,奔宁山脉和北部边境的许多军营被修复了,某些还得到部分的重建。这些工作在卡拉卡拉皇帝离开不列颠及不列颠被分成两个行省后,依然在持续。
5世纪早期,远在伯利恒修行的基督教圣徒哲罗姆曾说不列颠“盛产篡位者”,这是一句常常被后世引用的名言,而它所指的现象,其源流发生在3世纪中叶。当时,罗马帝国受到内战和外忧的打击,元首制趋于崩解,帝国的政治中心上演着一系列篡位的大戏,在公元235-284年之间,有20多位皇帝登基,此外还有一批共治者和谋位者。虽然整个帝国在这所谓的“三世纪危机”中仍能保持相对稳定,但它造成的影响却是深远的,皇帝和篡位者终日惶恐,为了自保,他们忙于集结军队和打击对手,并抵御蛮族和波斯的入侵。
在255-260年间,日耳曼尼亚和潘诺尼亚出现了从不列颠调来的驻军分队,其人数可能相当之多,他们长期留驻欧陆,有些可能再也没有返回。253年,瓦勒良及其儿子伽列努斯登基共治,混乱的状态有所缓解,瓦勒良治理帝国东部,伽列努斯治理帝国西部。但好景不长,日耳曼的阿拉曼人大举入侵,到258年兵临米兰。东方边境的情况更糟糕,瓦勒良在260年战败,成了萨珊国王沙普尔的阶下囚。伽列努斯自顾不暇,无法尽孝,终使其父客死他乡。
在260年,伽列努斯的一个将军、下日耳曼行省总督珀斯图姆斯被驻扎在莱茵河的罗马军队拥立为王,建立所谓的“高卢帝国”(Imperium Galliarum),成了该国的第一个皇帝。军队拥戴珀斯图姆斯,与其说是信任这个人,不如说对罗马的皇帝失去了信心。除高卢之外,这个帝国还赢得上下日耳曼、西班牙和上下不列颠五个行省的支持。铭文显示,珀斯图姆斯也控制了里提亚的大部分,这让他可以轻易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意大利,与伽列努斯一争高下。不过,珀斯图姆斯并无此野心,他似乎只满足于分裂状态,割据一方。
伽列努斯虽然从未承认高卢帝国,却也对它束手无策。268年伽列努斯遭刺杀,这在罗马帝国西部引发了一系列的叛乱和暗杀,珀斯图姆斯也在自己军队的哗变中丧生。直到公元274年,罗马皇帝奥勒良才最终镇压了高卢帝国,恢复了帝国的统一。
不列颠被高卢帝国统治了十几年,但后者对不列颠的影响却没有反映在史料中。珀斯图姆斯称帝后,不列颠原有的总督和官员命运如何?珀斯图姆斯有没有进行大规模杀戮?不列颠官员有没有反抗?这些都不得而知。
3世纪中叶开始的政治动荡给行省带来许多变化,罗马皇帝对潜在的篡位者戒心日增,他们开始从骑士阶层中任命总督和军事官员,伽列努斯在位时就规定只有骑士才能当军官,这实际上为职业军人在罗马社会的兴起创造了条件。3世纪以后的诸多皇帝往往出身低下,通常具有军事背景,并不遵循传统的元老晋升模式;此外,大多数3世纪皇帝的祖籍在巴尔干,而此前的皇帝主要来自地中海的核心行省。
高卢帝国覆灭后,帝国的政治动荡并没有结束。奥勒良在275年成了宫廷政变的牺牲品,当时他正带兵驻扎在色雷斯,为进攻波斯做准备,结果,他成了第一个死后没有葬在罗马城的罗马皇帝。由元老院推举的皇帝塔西佗统治了大约6个月就死了,死因不明;随后,叙利亚腓尼基埃及行省的总督普罗布斯被他的军队推上帝位,他于276年击败塔西佗的兄弟弗洛里安,成了罗马帝国的皇帝。
在普罗布斯统治时期,有两起叛乱涉及不列颠。一起是由普罗库鲁斯和伯诺苏斯在高卢发动的,除高卢外,他们还宣称不列颠和西班牙行省也归他们管辖,普罗布斯在蛮族人的帮助下把这起叛乱镇压下去。另一起是由一个不知名的不列颠总督在不列颠发动,很快也被镇压了。据佐西莫斯说,普罗布斯曾御驾亲征勃艮第人和汪达尔人,并且把活捉的俘虏送到不列颠,帮助他对付叛乱分子。
282年,禁卫军长官卡鲁斯取代普罗布斯,成了罗马帝国皇帝。他仿效之前的瓦勒良和伽列努斯,也把帝国一分为二,东部由他和他的小儿子努梅里安治理,西部则由大儿子卡里努斯管理。在这三位皇帝统治期间,与不列颠唯一相关的史料是卡里努斯曾获得“不列塔尼库斯·马克西穆斯”(Britannicus Maximus)的名号,这说明他曾在针对不列颠的军事行动中获胜。从不列颠日后的发展来看,罗马的军事行动也许与法兰克人和撒克逊人的海盗活动有关,后者差不多在同一时期控制了北海、高卢及不列颠沿海地区;罗马不久就派了一位名叫卡劳修斯的将军专门来肃清这些海盗。
留在东部的卡鲁斯和努梅里安承继普罗布斯的未竟之业,打败了波斯。但还没有来得及真恶胜利之里,两个人就神秘死去了。284年,戴克里先被军队拥戴为皇帝;不久卡里努斯被杀,他的军队转而听命于戴克里先。戴克里先发现罗马帝国太大,靠一个人统治不了,他于是着手进行行政改革,任命马克西米安为“奥古斯都”,即名义上与他平起平坐的统治者,负责帝国西部的防御,但事实上戴克里先是两人之中的主导者。
马克西米安的第一个任务是在高卢剿匪,在此过程中,比尔盖人卡劳修斯脱颖而出。286年,马克西米安委其以重任,让他集合一支舰队,肃清横行在英吉利海峡两岸的日耳曼海盗。卡劳修斯年轻时是水手,承担这个任务应该是驾轻就熟,他以布洛涅港为据点,取得了节节胜利。但不久就流言四起,说他没有把从海盗那里剿来的财物统统上交,而是中饱私囊,甚至不惜与海盗勾结。结果马克西米安下令处死卡劳修斯;但后者索性夺取了不列颠,自立为帝。
卡劳修斯去不列颠时带去了他创办的那支舰队;马克西米安手上没有海军,因此只能听之任之。不仅如此,卡劳修斯甚至控制了高卢北部的部分地区以及英吉利海峡的一些港口,钱币证据表明他麾下还有来自日耳曼、莫西亚甚至意大利的“分队”(vexillationes),其人数之多足以让他防御自己的一方领地,虽说不足以让他与马克西米安和戴克里先一争高下。
现有的罗马文献对卡劳修斯的记载都是负面的,毕竟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卡劳修斯只是“海盗”,其军队也以海盗为主。但这类记载也还是勉为其难地承认,他“获取了众多的蛮族武装力量”。卡劳修斯占领不列颠,不仅没有引起当地居民和军队的反抗,反而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原因可能是,卡劳修斯在肃清海盗时已经得到不列颠人的拥护,而不久之前随高卢帝国陷落不列颠重新被置于罗马统治之下,因此再次脱离罗马帝国,对当地军队极有吸引力,激发了他们对独立的记忆和向往。
卡劳修斯发行的钱币更可靠地反映出他的统治,他在钱币上的全名是“Marcus Aurelius Mausaeus Carausius”,前两个词表明他自视为公元2世纪安东尼王朝诸帝的直系,因此比马克西米安或戴克里先的出身更好,当然,这个谱系是编造的。他还自称为“不列颠的复兴者”(Restitutor Britanniae),在他发行的一种银币的反面,不列颠的化身与他握手欢迎,并配有铭文“Expectate Veni”,意思是“来吧,众所期待者”。值得注意的是,卡劳修斯在传达这些信息时,利用了罗马的古典传统,而不带有激发和唤起不列颠本土部落传统的企图,这与230年前波迪卡在不列颠起义时的情况相比,已成天壤之别。
卡劳修斯的钱币不仅发行于不列颠,而且在高卢广泛流通,这似乎转达了这样一个信息:不列颠比以前治理得更好。不仅如此,卡劳修斯还以他和马克西米安及戴克里先三人的名义发行钱币,铜币的正面有三人的头像,戴克里先居于正中,铭文则是“卡劳修斯及其兄弟们”(Carausius et Fratres Sui);反面的铭文是“Pax Auggg”,意思是“三位奥古斯都的和平”,每个“g”代表一位“奥古斯都”(即“皇帝”)。显然,他认为自己与合法的皇帝平起平坐。与2世纪末的不列颠总督阿尔比努斯一样,卡劳修斯明白自己是无法分享罗马帝国的政治权力的,但他需要头衔,否则就没有权威来统御军队、治理不列颠。篡权者未必都想问鼎皇位,很多人只想维持自己的割据,卡劳修斯从未表现出进占大陆的更大野心,可是没有某种权威,他就不能让下属听命于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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